Munchkin

Hurt. by Johnny Cash

7.

第二天早上，Curtis破天荒地没去码头，跟TJ一起赖床到10点多。

事实上，Curtis很早就醒了，但拿他的胳膊当了一晚上枕头的TJ睡得正香，Curtis不忍心弄醒他，只能继续躺着不动，结果躺着躺着又睡着了，直到TJ哼唧着翻身才又醒来。

TJ睁开眼睛，发现Curtis还在身边，以为时间还早，便准备起来上个厕所继续睡。Curtis见他爬起来了，以为他要起床洗漱，于是也跟着起来，顺便问了他一句想吃什么。

“你做你的份就好……我再睡会儿。”TJ打了个哈欠，走进浴室。

“还是先吃点东西吧，已经10点多了。”Curtis站在浴室门口说。话刚说完，TJ就猛地拉开门，一下子撞进他怀里。

“嗷……”TJ皱着眉揉着鼻子，不满地看了他一眼，“你是不是故意的啊？”

Curtis伸手帮他揉了揉鼻子，“你干嘛突然冲出来呢？”

TJ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冲出来，他跑到床头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，发现确实已经过了10点，一下子清醒了，“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？你不用工作吗？”

“今天不去了。”Curtis轻描淡写地说，“想带你出去走走。”

但TJ却突然迟疑了，“……没关系吗？”

“我们的钱还够用，休息一天不碍事。”Curtis以为他在担心吃饭问题，一边从冰箱里拿出食物一边解释。

“我不是在说这个……算了，没事。”

 

在TJ的坚持下，Curtis最后还是没有强迫他出门，只是温和地劝他不要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。

“我不想出门。”TJ缩在沙发角落里，闷闷地说。

“偶尔出去走走有好处。”

TJ又把脸埋了起来，不说话，不理他。

“我难得休息一天，不愿意陪我出去吗？”

TJ沉默了好一会儿，才勉强答应了，“……晚上再去。”

“好，那就晚上再去。”Curtis站起来，摸了摸他的头发，卷起袖子洗碗去了。

听见水流的声音和碗碟轻轻碰撞的声音后，TJ抬起头来，从沙发靠背后露出一双眼睛，静静地看Curtis刷碗的背影。

我不是在担心钱不够用，我是在担心你啊。

他撇撇嘴，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。

 

8.

TJ没想到Curtis会带他去码头。

去码头其实也是Curtis临时想到的，小镇本来就不大，晚上更是没有多少地方可去。Curtis不想带他去酒吧或小赌场之类的地方，TJ现在需要更加放松的、没有压力的环境，那种嘈杂的地方显然不适合。

考虑到两个男人大晚上的压马路似乎不太合适，Curtis最后想到了码头。

晚上的码头很安静，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会从这条路经过。几只鸟在地上蹦来蹦去地找东西吃，见Curtis来了不但不躲，还叽叽喳喳地跳过来。夜里风大，Curtis脱下外套披在TJ身上，又把自己的毛线帽摘了塞进他手里。

TJ有点嫌弃地把帽子翻过来看了一眼，还是乖乖地套到头上，又穿好了外套。Curtis看着他把自己裹严实了，这才满意地转开视线。

“Curtis？”在码头上相对无言地坐了半个小时之后，TJ先憋不住了。他以为Curtis会跟他说些什么，或者问他些什么。但是没有，他不说话，Curtis也跟着不说话。

Curtis转过来，看着他。

“呃……你没什么要说的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那你也没什么要问的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Curtis……”TJ看着海面，无意识地晃着腿，“你每天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，就不担心我拿着钱跑了，或者偷偷拿钱去买……”

Curtis摇了摇头，“我相信你。”

也许是他的错觉，但他确实觉得TJ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了，就像被什么照亮了一样。TJ抬起头来看他，眼里映出星星的倒影。

 

Curtis原以为带TJ出门没有什么用，因为TJ似乎很不喜欢在外面待着，每次一出门就表现得非常不安。本来Curtis带他出门就是希望他能透透气，但见他在外面放松不下来，也只好作罢。

最后还是Curtis先提出回去的，TJ听见他说“我们走吧”的时候还有点懵，疑惑地看着他。

“去哪儿？”

“回去。”Curtis朝他伸出手，“或者你想去别的地方也可以。”

TJ把手放在Curtis手心里，让他拉自己起来，并没有回答Curtis的问题，没说回去，也没说不回，只是把手揣进口袋里，默默地跟在Curtis身后。

“Thomas，”Curtis叹了口气，没再问下去，“抱歉，我不是想勉强你。”

TJ沉默了两秒，“……我没说你勉强我啊。”

Curtis回头看他一眼，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从他们见面起，TJ对Curtis就过于言听计从了。尽管Curtis说过不会把他怎么样，他也用不着那么听话，但TJ依然凡事都照Curtis说的去做，无论是叫他去买东西还是去工作，他都没有提出过一点异议。就连平时很小的事，只要Curtis开口，他都乖乖听从。Curtis让他把饭菜吃完他就吃完，Curtis让他去睡觉他就去睡，即使睡不着也安静地躺着。但Curtis知道他的听话不是出于害怕，他没有怕过Curtis，也没有怕过Curtis的威胁——虽然Curtis只威胁了他一次，而且可能只维持了不到十秒。

他的听话是出于无所谓，这才是最让Curtis不放心的地方。

更让Curtis纠结的，是他不希望TJ听话的时候他格外乖顺，希望他听话的时候，他又偏偏特别抗拒。每次夜里Curtis想给惊醒的他一个安抚的拥抱时，他都蜷缩起来，躲得远远的，一下也不要Curtis碰。

不过从码头回来之后，Curtis惊喜地发现，TJ好像不那么抗拒他了。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，一向睡在床垫最边上的TJ，主动地往中间挪了一点点。

尽管只有一点点，但也已经足够让Curtis开心了。

 

9.

Curtis不确定究竟是什么起了作用，但TJ似乎开始慢慢好起来了。不明显，不过确实是在往好的方向变化。

他还是会失眠，也还是会半夜醒来，但他不会再推开Curtis，Curtis迷迷糊糊地伸手过来给他摸背的时候，他开始乖乖地往Curtis身边蹭。

TJ甚至有点怀疑Curtis是不是带过孩子，否则他哄自己睡觉的动作怎么那么熟练？每一次他给TJ摸背的时候，动作都温柔得像猫妈妈在给小猫舔毛，让TJ舒服得直想往他怀里钻。

不仅如此，Curtis还会在躺下来之后低声跟TJ说话。Curtis的声音很好听，沉稳而有磁性，在放低了音调之后，语气中更是带着让人安心的温暖，像是一床厚重的毛毯，总能让他很快放松下来。

他喜欢听Curtis说话。Curtis跟他讲话的时候似乎总会不自觉地放低声音，语调也比平时多几分柔和，他只要听着Curtis的声音，就能暂时忘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。Curtis好像也逐渐发现了这一点，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一边给他摸背，一边跟他说些白天遇到的事，偶尔还会给他哼两句歌。

但那是在非常偶尔的情况下，想让Curtis开口唱歌不是那么容易的。

 

Curtis很少唱歌，从小到大都很少，音乐跟他的生活没多大关系。所以当TJ突然问他会不会唱歌的时候，他花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。

“Curtis——”见他不说话，TJ拉长了一点尾音叫他，“给我唱歌嘛。”

TJ睁着大眼睛看他，Curtis无法拒绝，只好低声哼唱起来。

What have I become？

My sweetest friend

Everyone I know

Goes away in the end

And you could have it all

My empire of dirt

I will let you down

I will make you hurt

……

“Curtis……”TJ抓着他的手指，声音由于带上了睡意变得有些含糊，“Whatever it takes.”

“睡吧，Thomas。”

 

10.

然而意外总是会发生的。

突然响起的开门声把TJ吓得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，他手忙脚乱地把所有东西往怀里一抱，就想往阳台上躲，被Curtis一把拎回来。

“疼疼疼......”

“现在知道疼了？”Curtis板着脸，语气凶巴巴的，却放轻了手上的动作，“你什么时候学会跟人打架了？”

TJ没出声，他根本不想打架，他只不过是要求那个无赖道歉而已，哪里想到对方会用酒瓶砸他。还好酒瓶只是砸在肩膀上而不是头上，并且那人见TJ被玻璃瓶砸了好几下依然揪着他不松手也害怕了，道歉之后拔腿就逃。TJ对于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，直到路人问他伤得怎么样，他才意识到自己流了很多血。原本他是想赶在Curtis回家之间自己搞定，可没想到Curtis会提前回来。

见TJ不说话，Curtis更生气了。听别人说TJ在集市上跟人打起来了的时候他还不太相信，在他看来TJ就不是那种会公然跟人起冲突的人，不料回到家一看发现情况比想象中还严重。虽然玻璃碎片扎得不深，但TJ的半截衣袖都被染上了血，就连见惯了伤口的Curtis，看第一眼时都被吓了一跳。

Curtis等着他的解释，但TJ一言不发，摆出一副默认的姿态，就像受伤了也无所谓似的，这让Curtis觉得自己的担心根本毫无意义。

生气归生气，Curtis还是利索地开始帮他处理伤口，TJ忍着疼，不管Curtis下手多重都不吭气。

“你做事之前都不考虑一下后果的吗？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？”Curtis终究还是憋不住。

TJ突然觉得有点委屈，他知道自己惹事不对，可他就是接受不了别人说Curtis不好。“我知道我很没用，什么都做不好，还惹事，跟着你就是个负担，你要是觉得麻烦的话我可以走......”

“够了！”Curtis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，“闭嘴，Thomas。”

TJ咬着下唇看了他一眼，突然冲了出去。

 

Curtis几乎是在开口的瞬间就后悔了，可还没等他再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话TJ就跑了，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口才处理到一半。Curtis认命地叹了口气准备追，又想起TJ跑出去的时候连鞋也没穿，于是退回来拿上鞋，拿上外套，再拿上药品和纱布，这才出了门。

天已经黑了，Curtis也不知道TJ会去哪里，只能一路找一路问，找了半个小时才在码头附近发现了他。TJ坐在岸边，腿悬在半空中，呆呆地看着远处，海风把他原本就不太整齐的小卷毛吹得更加凌乱。

Curtis在他旁边坐下，TJ没理他，把头低下去了。

“对不起，Thomas，我不该对你吼的。”Curtis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，但TJ依然没反应。Curtis转头看他，男孩眼眶红红的，显然是刚哭过，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，肩上的伤口本来就没处理完，跑动的时候大约又牵扯到了，刚换上不久的衣服上染上了新的血迹。

“起来好不好？别坐在这里，我怕你掉下去。”Curtis看着他这个样子，突然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，“我帮你把伤口包一下，不能总这么晾着。”

TJ摇了摇头，“我还以为至少你会相信我。”

Curtis被他这种万念俱灰的语气吓到了，不敢随便开口，生怕说错了一句话他就会从岸边跳下去。

“其实我知道……我真的很糟糕，总是把事情搞砸，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，我不是故意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。”他哽咽了一下，“我也想好好活着，可是没有人相信，大家都觉得我活该。”

“那些事……不全是你的错。”Curtis轻声说，“我不是说你没有一点责任，我不会那样说，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人生，你自己得负责。但这一切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，你身边的人，你所处的环境，媒体和舆论压力……你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。这生活不是你选择的，而你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扛得住这种生活，仅此而已。”

“你说这个只不过是想安慰我。”

“我没想安慰你，我只是想让你知道。”Curtis的语气强硬了一点，“我生气是因为你对自己的安全表现得一点都不在乎，也不管别人有多担心你。但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。”

“你是怕我跳下去吧？”

“你跳下去我就把你捞起来，我不会让你再做这种事了。”Curtis毫不犹豫地说，“但我还是希望你别跳，你会感冒的。”

TJ沉默了一下，侧过脸看着他，“拉我起来？我脚麻了。”

TBC